印度疫情另一面：一些中國患者可能會斷了“救命藥”

印度仿製藥開始供應緊張，大部分藥品限購2盒，且不收新客

文 | 《財經》記者信娜向雪

編輯 | 王小

連續22天，印度單日新增新冠病例超30萬，連續兩日新增4000例以上死亡病例。

截至2021年5月13日，印度累計報告新冠確診病例已超過2370萬。

一種變異新冠病毒加速了印度疫情的蔓延。5月12日，世界衛生組織說，這一變異病毒已擴散至40多個國家和地區，並稱其與在英國、巴西及南非發現的變異病毒一樣，比原始毒株傳染性更強。

印度新冠變異病毒中的一種B.1.617從“需要注意”（VOI）升級到全球需要“特別關注”（VOC），它更易傳播、病症更重、降低抗體作用、降低藥物或疫苗的有效性。

作為“世界藥廠”的印度，肆虐的疫情令全球醫藥產業鏈受到影響。

印度持續惡化的疫情，正在實實在在影響著，3000多公里外一些人的生活。他們是長期依靠印度仿製藥續命的中國患者。

這個群體有癌症患者、HIV感染者，也有一些慢病患者。每天，從印度發往中國的快遞中，有很多是抗癌藥，或者艾滋病用藥。

印度疫情持續惡化，這些患者憂心，“哪一天，救命的藥可能就斷了。”

不得不囤藥

因印度仿製藥價格低廉，在中國，癌症患者、HIV感染者、慢病患者形成了一個隱秘而龐大的購藥群體。從印度發快遞購藥，是這些人的常態。

“吃印度仿製藥的請注意，有條件的囤一些吧。”一位HIV感染者近期在微博上呼籲。

也有博主勸準備換印度藥的艾滋病患者，這個時間換藥不合適，如果沒有穩定的海外購買渠道或囤積了一年以上的藥量，隨時面臨著斷藥的風險。即便從代購手中還能買到藥，他們也不會一次性給單一客戶供給太多。

北京無國界愛心公益基金會理事長孔令坤幫一位HIV感染者買藥，發現有些印度仿製藥的存量已經開始供應緊張。如印度仿製藥必托維，藥商說只能先給3個月的藥，以前都是能買6個月。按照一個月吃一盒的量來算，這款藥現在一次只能買到3盒。

印度向有“世界藥廠”之稱，擁有3000多家製藥公司，上萬家藥廠，更是全球最大的仿製藥供應商，佔世界供應量20%。

所謂仿製藥，是在專利藥的專利保護期到期後，由其他廠家所生產的，與專利藥具有相同的活性成分、劑型、給藥途徑和治療作用的替代藥品。仿製藥的生產成本一般較低，研製周期也較短。

《財經·大健康》從一位代購那邊了解到，因為印度疫情，大部分藥限購2盒，且不收新客。

電影《我不是藥神》中從印度購買“格列衛”仿製藥的類似事件還在上演。一位在印度工作的央企人士，回國的時候都會幫忙帶一些仿製藥，格列衛、易瑞沙、多吉美等抗癌藥帶的比較多，一度被患者家屬稱為現實版“藥神”。

但因疫情的原因，在印度工作的中國人陸陸續續回國，自去年6月底，這位央企人士也已回到國內，目前沒有途徑可幫忙代購。

據孔令坤觀察，國內是有一些印度仿製藥開始供應緊張，尤其是小廠藥物。“現在剛緊張，只是批發藥物的人進貨緊張，還沒有延伸到買藥人群，而且大家都有囤藥的意識了”。

在新冠疫情橫掃全球半年之後，國際物流時斷時續，2020年從印度郵寄藥物到中國，之前平均1周—2周內可以收到的包裹，有些要80多天才能送達。並且出現多次暫停。

在2020年7月的一次集中“斷藥危機”中，印度的國際EMS通航名單中沒有中國，因而有些承載著希望的包裹可能永遠都到不了需要的人手上。

“（耗時）最長是永遠都收不到。”一位代購曾這樣告訴《財經·大健康》，疫情暴發至今，一些包裹就永遠死在路上了。從印度寄來的包裹如果海關不放行，直接打回去，可這是疫情期間，EMS有些包裹又不能及時投遞回印度。

吃印度藥的患者，在今年遭遇過斷藥的，這位代購接觸的患者中，至少有60%。

藥價隨時會漲

中國患者選擇印度仿製藥，絕大多數原因就是“囊中羞澀”。

一些醫生會根據患者的經濟狀況，而建議用印度仿製藥。以抗癌藥奧希替尼為例，印度仿製藥一盒約千元，國內報價每盒5580元。

然而，在疫情的特殊時期，這些患者遭遇坐地漲價。

“價格確實有所上漲，如奧希替尼、吡非尼酮等缺貨嚴重，漲幅較大。”幾位印度藥代購對《財經·大健康》說。前者是在早期肺癌中顯示出療效的靶向藥物，後者是主要用於治療特發性肺纖維化的“特種兵”。

另一位印度當地人告訴《財經·大健康》，漲幅並沒有太大，但是對於某些藥品而言，庫存有限且需求量很大，價格有所上漲。

由於印度疫情的失控，企業生產受到了限制，市面上的很多藥都是存貨。

在剛剛過去的一周，一盒用量一個月的肝癌藥“索拉非尼”，價格從1120元漲到1200元，這周又漲到了1350元。對此，上述印度當地人5月10日解釋的原因就是，“庫存有限”。

生產受控，這是從印度買藥、郵寄變得艱難以後的又一個供應變數。

中國患者無奈接受現實，比如漲價，甚至出現真假難辨的藥。“漲價是一定的，有的甚至要翻倍，但仍然比國內的原研藥便宜很多。”一位印度藥代購說，典型的比如吉非替尼片，商品名是“易瑞沙”，用於治療既往接受過化療的局部晚期或轉移性非小細胞肺癌。

以前，印度版易瑞沙價格七八百元左右，現在價格翻倍，1500元—1600元的印度版易瑞沙已經算便宜的。即使這樣，相對低廉的印度仿製藥依然有足夠的吸引力。

孔令坤將之稱為“黑市”。“所有感染者從黑市購買藥物的方式，都是國內的病友線人。會有頭部的一些人，在印度代購。之前也有一些在印度就業的中國人，幫助代發貨”。他說。

2019年修訂的藥品管理法新增內容，未經批準進口少量境外已合法上市的藥品，情節較輕的，可以依法減輕或者免予處罰。

無論是患者還是代購，以個人名義從國外郵寄到中國的物品，中國海關依法徵收進口稅。如果稅額在50元以下的，直接免征；每次郵寄物品的價值限額是1000元，如果超了，得按照貨物的規定去辦通關手續，除非這個包裹裡只有一件物品而且自用，那仍然可以按個人物品通關。如果不郵寄，直接從國外帶回自用，限額是5000元。

“代購藥物處於法律灰色空間，中國禁止未取得藥品批準證明文件而生產、進口藥品，因此總覺得質量和效用難以保障。”孔令坤說。

藥企生產仍在繼續

為了防止疫情進一步擴散，印度當地政府下令境內眾多地區限時封城，企業生產經營不得不進入時斷時續狀態。

許多印度製藥公司為了維持生產，已經采取各項措施，從而在保護工人與維持生產間達到平衡。

上述印度當地的代購還告訴《財經·大健康》，目前生產並沒有停止，只是所有領域的總工作時間已減少。

一位印度仿製藥企業在華員工說，現在藥企都是輪班製，不過生產還算正常。印度的防疫措施並沒有中國嚴格。即使出現一個工廠中發現有工人感染新冠肺炎，其他工人也不會被隔離。

“到目前為止，生產還沒有中斷”，印度製藥聯盟秘書長此前接受採訪中提到，但他也不知道，到什麽時候，生產便會受到影響，正在提前做所有準備以應對可能的突然。

過去20年中，印度藥品製劑取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其仿製藥已佔領全球絕大部分中低端市場。這得益於印度政府在1970年痛下決心，降低藥價，扶植獨立的本土藥業。

其頒布新《專利法》，不承認國際上的化合物專利，允許印度製藥公司仿製生產專利藥品，只要生產工藝和其他藥廠專利注冊的生產工藝有區別就行，這讓印度藥廠發展出逆推製藥流程的專業能力。

而此前，葛蘭素、諾華、拜耳等國際知名藥企已經在印度設廠，新《專利法》頒布後，失去生存空間的外國藥企全部撤離，本土工作人員大量進入印度藥企中，這客觀上促進了印度本土製藥產業的發展。

據2020年的公開信息統計，全球仿製藥營收排名前十的藥企中，一半來自印度。其中，太陽製藥排名第四，其 2020年營收為46億美元。

中國醫藥質量管理協會副會長孫新生曾回憶，上世紀80年代在美國休斯敦大學攻讀藥學博士期間，身邊的同學大都是印度人，這些學生畢業後大部分留在美國，在美國藥企從事產品研發，或者進入美國食品和藥品監督管理局（FDA）從事藥品監管。

印度新《專利法》頒布後，大批在美國就職的印度人回國，入職本土藥企。這為印度製藥行業的人才儲備，為仿製藥的研發、行業監管的升級、國際競爭的參與奠定了扎實的基礎。

至於持續惡化的疫情中，印度仿製藥企目前生產經營情況到底如何？截至發稿前，太陽製藥、阿拉賓度、西普拉等印度大型仿製藥企並未回復《財經·大健康》採訪。

（實習生林孟筠對此文亦有貢獻）

責編 | 阮璐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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