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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動畫火災遇難者多為女性,嫌疑人無業曾跟鄰居爭吵

少有人注意到,一位69歲的老人一直站在樓前,望著3樓的方向。火災發生後,他就再也不能聯繫到在3樓工作的孫女。記憶中,21歲的孫女非常喜歡這份工作。新電影上映,她會在他面前驕傲地說:“在電影裡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好開心啊。”這一次,她的名字出現在失蹤人員名單裡。

大火

如果沒有那場大火,對於京都動畫第一工作室的畫師們來說,7月18日只是一個尋常的工作日。他們會搭乘電車到達工作室,和同事們打過招呼後,伏在案前琢磨著某一幀畫面的構圖,或聚在木桌前邊飲咖啡,邊討論下一部動畫的進程。

直到附近的鄰居看見了那名縱火的男子,他穿著一件紅色T恤和深藍色的牛仔褲,用推車推著罐裝汽油,徑直走進建築的一樓。將手中的汽油嘩啦啦地揮灑出去的同時,他大喊:“去死吧(死ね)!”

大火是在10點35分襲來的。先是火光迅速吞沒了一樓,火舌向上蔓延,而後傳出兩三聲爆炸聲,玻璃窗紛紛被炸成碎片,每一扇敞開的窗戶都在向外噴吐著黑色的濃煙。

日本NHK電視台的報導。

大量的畫作被燒毀了,一同燒毀的,還有畫師們的初心。即使CG技術在慢慢侵入日本動畫行業,京都工作室的作畫流程依然堅持傳統做法,原畫師用鉛筆在紙上作出原畫後,再由動畫師進行人物動作的串連。紙質畫稿遇上火,一瞬間傾覆。

矮小的三層樓房,在火災發生時達到了1500度,極度的溫度和濃煙讓他們迷失了判斷力。事發時在大樓內活動的70多名員工,只有極少數人得以逃離。

傷者們或跑或爬,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這座煉獄。據現場的目擊者陳述,有的人肩膀在流血,有的人被濃煙熏得黝黑,兩個不幸的人倒在了路邊,再也沒有爬起來。

他們沒有方向地四處衝竄,尋求救助。

一名20來歲的年輕女性裸著腳衝進了火災現場附近的一家大米店,哭喊著說:“快救救我。”她的全身被燒傷,身上淌著鮮血,衣服也被燒得辨認不出模樣。

兩名年輕男性衝進了名為“宇治第一交通”的計程車公司。“快打119!”發出呐喊後,他們倒在一邊,其中一人氣息微弱。等救護車的間隙,為了讓傷者堅持下去,工作人員不斷用話語鼓勵他:“我經常看你們的動漫哦。”

一名男性緊緊地扒在雨水排水管上,被附近建築展示場的員工用梯子和撬棍救下,他們同時救出的還有在一樓廁所小窗呼救的女性。“裡面還有四五十個人!”生還者說。但是火勢的增大不再容許營救的繼續。

幾分鐘後,近30輛消防車和多輛救護車到達,現場亂作一團。居民們送來毛毯。

消防人員在救火。圖/NHK電視台

少有人注意到,一位69歲的老人一直站在樓前,望著3樓的方向。火災發生後,他就再也不能聯繫到在3樓工作的孫女。記憶中,21歲的孫女非常喜歡這份工作。新電影上映,她會在他面前驕傲地說:“在電影裡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好開心啊。”這一次,她的名字出現在失蹤人員名單裡。

“一周前才和她剛剛見過面,”老人說,“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太悲傷了。”

下午3時19分左右,大火終於被撲滅,空氣中縈繞著刺鼻的塑料被燒焦的味道。截至目前,災難造成33人死亡,36人受傷,兩名作畫監督生死未卜。京都消防指出,“這是平成30年以來傷亡最嚴重的縱火事件。”

人們只能通過事後遺留的線索去推斷亡者生前的活動蹤跡。

1樓逃學生人數最多,2名死者臥倒在離出口較遠的地方。11名死者在2樓的作畫室被發現。據NHK報導,3樓的20名死者倒在了通向樓頂的通道上,堆疊在那扇可打開的折疊門附近。

目前,沒有可靠消息證明畫師們因搶救原稿喪生。和筆下人物一樣,對生命懷有無限熱愛的畫師們迫切想要活下去。

喪生的人年齡都在30歲以下,其中有12名男性,20名女性,一名死者被燒至辨認不出性別。

“雖然這樣說有點誇張,但是背負著日本動漫界的人們,哪怕有一個死傷,都是無法承受的。”京都動畫的社長八田英明在事後說。

一個網友發了微博:“這是件很令人難受的事情,你發現你童年的小夥伴們的家一下子被摧毀了,而且能不能重建尚未可知,你唯一知道的一點是,就現在來看,有好久好久,你都不能再去他們家玩了。”

寶石

在日漫迷眼裡,京都動畫是“像寶石一樣的工作室”。

京都動畫昵稱“京アニ”(京阿尼)。

時間推回1981年,曾在手塚治蟲工作室工作的八田陽子在和八田英明結婚後,搬到了京都府的宇治市,她集結了居所附近會動畫的家庭主婦們,成立了“京都動畫工作室”,承包了多部動畫的上色工作。

它在創建之初只是家外包小廠,後來逐步創建文庫,改編和獨立製作動畫。工作室走向公司化後,有半數家庭主婦從半專業人士轉為正式員工,一直到現在,這家動畫公司的150多名員工依然大多為年輕女性。

或許因為年輕女性居多, 京都動畫的作品總是有治愈人心的少女感。《涼宮春日的憂鬱》《玉子市場》《冰菓》皆為代表作。日本的動畫行業充滿了不穩定性,大多數的公司將工作外包給自由職業者,京都動畫卻選擇採用雇傭製,為員工發放固定薪水,甚至創辦了內部培訓學校來培養有潛力的動畫師。

京都動畫製作的動漫《涼宮春日的憂鬱》的海報。

在拔高品質的同時,京都動畫少了野心。為了更好地承接製作或方便外包業務,日本的動畫公司大多集中在東京都市圈,八田夫婦卻執著地留守在動畫產業荒蕪的宇治市。

京都府伏見區大片暗灰色的建築群裡,京都動畫第一工作室的辦公樓格外突出,明黃色的3層建築,2樓和3樓伸出的陽台上掛著大幅的動漫海報。

第一工作室是京都動畫製作的核心部門,在某種意義上,這裡是動漫迷心中的“麥加”,常有愛好者來到黃色小樓前朝聖。

京都府是特別的。比起東京的熱鬧與繁華,位於關西的京都顯得安靜隨和,不緊不慢。鴨川水流,寺廟稻荷,被平靜氣息包裹住的京都動畫也染上了特有的柔軟品質。畫師們經常在京都周邊採訪當地文化、取景,“她們是京都的驕傲”。

京都動畫去年的熱門作品《利茲與青鳥》劇照。

京都動畫的職員們在工作室官網上寫了4500余篇日記,是只有粉絲們才知道的溫暖秘密,他們把這些日記稱為“京阿尼的笨蛋日常”。

日記裡,有人聽到了今年初第一聲黃鸝叫,有人被鳥叼走了鯛魚燒,有人和某品牌的速食炒面痛苦告別。一個叫澤真平的職員在去年的日記裡寫道:“栗子,梨,柿子等等,秋天的果物非常好吃呢。明年一定要好好享受秋天,從現在開始就鼓起乾勁!”

生活的轍痕斷裂在7月18日。網站留下北之原的最後一篇日記後,再也沒有更新。

“我是北之原。雖然比大家晚了一步,但總算是把空調清洗完了。最近氣象很熱,走廊上種的西紅柿長得特別快,但因為播種的時間有點晚,所以現在還沒有開出花來。工作上的話,已經開始準備下一部作品的製作了。轉換好心情,加油工作吧!”

在改編小說《冰菓》時,京都動畫剔除了原作中描寫人性之惡的部分,為悲傷的情節續上了溫柔治愈的尾巴。這樣的處理方式有著獨有的“京都色彩”,在許多京都動畫出品的作品中都能看到一二。

惡意

京都動畫竭盡全力向世界表達善意時,卻迎來了最大的惡。

大火發生前的半小時,加油站的員工曾經和疑似縱火犯的男子打過照面。他背著帆布背包,以“用在發電機上”為由一次性購買了40升的汽油,裝入兩個油桶裡,放置在手推車上徒步運輸。

當天是京都動畫第一工作室開會的日子,頻繁有訪客登門,平時需要刷卡進入的大門解除了安全警備系統,讓男子得以順利進入。警方後來在他的手提包和背包裡找到了兩個便攜式汽油罐、一把榔頭、幾把菜刀。即使門禁正常使用,他也可能會用背包裡的工具破門。

男子所攜帶的罐裝汽油,不僅往地面上倒去,還澆在了幾位職員的身上。燃爆時,他逃出現場,在不到100米處被警察逮捕。他帶著強烈的情緒回答警方的問話,目擊過程的居民說:“他好像在用盡全力表達他巨大的恨意。”

現場發現的嫌犯留下的腳印。

據日刊スポーツ的報導,這名男子疑似居住在埼玉市。4天前,他與鄰居發生過激烈衝突,他罵了十來分鐘,抓著鄰居的領口和頭髮吼道:“(再鬧)我就殺了你,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沒有工作、懶得刮鬍子、體臭、經常用大音量放音樂,是鄰居對他僅有的印象。

日本公眾的不安情緒再一次被激發。日本近年來頻發惡性社會事件,少數人對社會的敵意和不滿潛伏在社會表層之下,不定時爆炸。

個人故意縱火案件在日本並不鮮見。2015年6月,東京開往新大阪站的新乾線列車的一號車廂內,71歲的林崎春生澆油自焚。疾速蔓延開的火焰直接吞噬了車廂內2個乘客的生命,同時造成20多人受傷。

林崎春生新乾線縱火後的救援現場。

林崎春生是與社會相斥的人。他在犯罪的半年前失業,養老金不夠負擔他的日常生活。求助政府無果,他陷入窮困潦倒的絕境。他常常向經常光顧的居酒屋的老闆娘抱怨,也和政府人員發生過數次爭吵。他選擇了一種極端的方式結束了自己和他人的生命,縱火前,他的身上僅剩幾千日元,那天也恰好是他需要繳租的日子。

精神科醫生町沢靜夫事後解釋,林崎春生認為自己從社會得到的不幸,除了死沒有別的辦法疏解,“因為這樣所以想報復社會,彰顯自己的存在感,曇花一現般想讓世人知道自己存在過世間。”

相比於面對面用器具殺人,縱火帶來私人狂歡的快感。新潟青陵大學的碓井真史教授稱,縱火魔頭不一定有特定的目標,而是希望聚集周圍人的眼光。彰顯自我的渴求,解放感和短暫失控,共同催使縱火犯摁下了打火機的開關。

42歲的野田伊佐也便是出於這樣的玩樂心理,犯下了8起縱火案件。2015年8月,他在東京都北區和品川區的新乾線附近投擲多個燃燒的物品,將高壓電纜點燃,還把火勢拍成照片發在了網上,以示炫耀。

不需要直接面對被害者,縱火是門檻較低的犯罪。京都大火以前,平成年間討論最多的一件縱火案發生在11年前的大阪。當時正值凌晨,一名入店消費的46歲無業男子用燃燒的紙巾引燃了自己事先準備好的手提包,包裡裝著報紙和衣服。

16條生命沒有走出唱片行,10餘人受了輕重傷。被問起犯罪動機時,那名男子稱,“人生很艱難,死了也好。”據悉,他是一個松下電器的上班族,賭博和借錢造成他離婚、失業,沒有了活下去的欲望,從而采取了無差別殺人的手段。

根據日本法務綜合研究所發布的《平成22年版犯罪白皮書》的統計,大多數縱火犯的動機是抒發對社會及個人的憤怒和怨恨,其次是為發散壓力而惡作劇。

截至目前,京都大火中尚未透露姓名的縱火犯因被燒傷,仍未恢復意識。誰也不知道,他出於怎樣的動機將京都動畫付之一炬。

昨天傍晚開始,京都下起了淅瀝小雨,持續到第二天清晨。被雨浸濕的地面上放置著幾十束鮮花,小樓前的人們雙手合十、鞠躬,為逝者們悼念。黃色小樓被熏得烏黑,從高處望去,能看到工作室裡還有幾張白色的畫稿孤零零地立在畫板上。

京都動畫大火現場,獻花悼念遇難者的居民。

“麥加”不複存在,那棟黃色小樓成了一座石碑,雕刻了日本動畫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如果沒有那場大火,澤真平或許能好好欣賞一回京都的秋天,北之原能夠等到西紅柿開花,待到明年夏天,《Free!》的新劇場版可以如期上映,預告片片尾的那句“See you in 2020”,不再是一句難以兌現的諾言。

Free!官方已宣布推遲原計劃於明日公開的新劇場版後續報導。

(本文綜合自朝日新聞、NHK、日刊スポーツ的報導,蔡茗君、楊昕怡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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