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洞見Neo
人生有很多道理，本來就要等你透不過氣來時，才懂得。
01
最早讀金庸小說的時候正值十三四歲，一本《神雕俠侶》讓我如癡如醉。
在那個年紀裡，“西狂”楊過成了我的偶像，對那個人到中年、嚴肅古板，對老婆畏首畏尾的郭伯伯，一點好感也沒有。
也許“郭伯伯”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當再看《射雕》，初見“靖哥哥”的時候，一時都沒反應過來那個熱血少年，有一天會長出一張我最討厭的面孔。
原來郭靖，也有年少氣盛的時候
面對部落首領的皮鞭和恐嚇，他舍命救下哲別，即便那時他還只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孩子。
江南七怪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和草原上的勇士桑昆角力。
馬鈺看中他，教給他全真教純正內功，是因為他敢徒手攀援百丈懸崖。
更別說為了黃蓉一擲千金，一而再再而三忤逆幾位恩師，毫不在意對自己和“小妖女”在一起的評價。
……
憶昔當初少年笑，眉目不減當年傲。
這樣的郭靖和我們年少的時光重疊在一起，但是時光也好像永遠留下了那個少年。
以至於我們見到結婚生子以後的中年郭靖，不禁有些錯愕：靖哥哥，你去哪兒了？
劉過在《唐多令》中寫道：“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記得金庸去世的那天，我和發小阿強加完班，抽空去一家酒吧坐一會。
燈紅酒綠之中滿眼都是年輕的荷爾蒙，熱鬧的氣氛是當初我們最喜歡的味道，可如今卻總感覺有些格格不入，甚至有些索然無味。
就在我轉身去洗手間出來的時間，阿強忽然把手機塞進我手裡，垂頭喪氣：
“怎麽喝杯酒金庸就沒啦。”
看到手機上金庸去世的新聞，那一瞬間我恍了神。
忽然意識到兩個曾經在打谷場上“練”降龍十八掌的少年，早已而立，風霜滿面。
有人說，大雨不是頃刻就下的，中年也不是倏然而至。
如今我們步入婚姻、有了孩子、父母老了……曾經的那個熱血少年自然也漸行漸遠了。
02
《神雕》中，郭靖最為人詬病的可能要數他對楊過和小龍女的“棒打鴛鴦”了。
看過《射雕》的你，一定更加深惡痛絕，為什麽你自己當年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拚了命地要和黃蓉廝守，現在卻狠心讓楊過拋棄自己的愛人？
面對這個問題，我曾經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當我自己也有了一雙兒女，有一天妻子忽然問了我一個問題，這才恍然大悟。
“如果我們的孩子將來愛上的人，你不喜歡，你會反對嗎？”
要知道我和妻子也是在上高中時偷偷摸摸地走在了一起，期間父母的反對，老師的阻攔，分分合合，經歷了漫長的愛情長跑才走到了一起。
按理說我應該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會尊重孩子的決定。
但是，在那一刻我卻猶豫了，而且妻子望向我的眼神，也沒有了一開始的戲謔。
少年不識雙親意，養兒方知父母恩。
郭靖將楊過視若己出，要不然也不會在郭芙失手砍斷楊過右臂之後，想要郭芙以臂償還。
在那個禮教大防的南宋，郭靖深知楊龍二人師徒結合後會遭受怎樣的詆毀，這比他和黃蓉的愛情，遭遇的所謂“正邪之爭”要加嚴酷。
而後來楊過和小龍女經歷的種種磨難，不就是郭靖最擔心的事情不斷發生的結果嗎？
年少的時候，你可以憑借一腔熱血肆無忌憚。
當我們到了中年，娶妻生子，在社會上闖蕩半生，這時候便有了軟肋。於是，不得不長出世俗的鎧甲。
所以，當妻子詢問我是否會干涉兒女的愛情時，我下意識的沉默，看似是對曾經年少輕狂的背叛，但更多的是“愛子心切”的本能。
人到中年，不是我們失去了自我綻放的能力，而是一次又一次將那些屬於自己的光芒化作了家人的守護之光。
03
《神雕》裡郭靖和黃蓉一出場便遭遇了陸家莊滅門，這時夫婦二人的一段對話頗為耐人尋味。
郭靖忌憚李莫愁功夫險毒，希望嶽父黃藥師來鎮場子，黃蓉笑話丈夫：“年紀越大，越是膽小。”
郭靖道：“這話一點不錯，越是練武，越是知道自己不行。”
當年千軍萬馬也敢獨自硬闖的靖哥哥，如今武功蓋世號令群雄的郭大俠，竟然在此刻慫了。
當初看到這裡的時候，雖然知道其中有些夫妻倆玩笑的成分，但是年少氣盛免不得要給郭靖貼上一個“懦弱”的標簽。
中年後才明白，郭靖肩上，不僅扛著全家老少的安危，還有襄陽城中無數人的命運。
認慫，不是懦弱，而是一種責任。
曾以為飛身絕情谷底是一種偉大，後來才發現當好武林盟主，主持江湖大局，養大叛逆的孩子，拚盡全力守護家園……哪一樣都比那一了百了的一跳要更難。
《請回答1988》中說：“人真正變強大，不是因為守護著自尊心，而是拋開自尊心的時候。”
前不久和同行裡的一位老大哥一起出去應酬。
結束的時候遇見幾位喝得醉醺醺的橫衝直撞的小夥子，出門前狠狠地撞了老大哥一下。
我們這邊也跟著兩位年輕人，氣不過要和對方理論。
這時，老大哥卻抬手攔住了兩位年輕的同事，對推他的那個小夥子說：“你們先走！”
小夥子自以為佔了上風，吹了一聲口哨，鄙夷地看了一眼眼前的中年大叔，和身邊的夥伴笑鬧著從我們身邊囂張地掠過。
見他們走後，老大哥回過頭淡淡地笑道：“不用和他們置氣。”
我和老大哥已經有十多年的交情了，要知道這位老哥年輕的時候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曾經在酒吧為了朋友可是和對方砸過酒瓶子的。
那時候都是我們勸他，氣急了還會被他罵兩句“慫包”。
十幾年後的他，成了中年人，卻反倒勸我們“認慫”了。
因為人到中年，他懂得了，平安是福。
他不是一個人，他的身後還有一大家子把他當作依靠。
如果他倒下了，家裡的那片天就要塌了。
想起《好先生》中的一句台詞：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為了自己而活，表面看上去張牙舞爪，內心啊，無比脆弱；另一種就是為了別人而活，表面上看是很慫，其實內心比誰都堅強。
年少的時候，常常對慫嗤之以鼻，認為慫就是軟弱無能，是對生活的妥協。
人到中年才發現，當一個人學會認慫，才開始變得真正強大。
04
少年讀金庸隻驚豔於楊過們的絕代風華，中年讀金庸才知道像郭靖這樣的中年人才是一種真正的偉大。
於是，我也終於明白了金庸為什麽會在新修訂的《笑傲江湖》裡，給令狐衝這樣一個逍遙的人物加上這樣一段備注：
令狐衝一生但求逍遙自在，笑傲江湖，自與盈盈結縭，雖償了平生之願，喜樂無已，但不免受到嬌妻溫柔的管束，真要逍遙自在，無所拘束，卻做不到了。
突然之間，心中響起了《笑傲江湖之曲》的曲調，忽想：“我奏這曲子，要高便高，要低便低，只有自己一個人奏琴，才可自由自在，然如和盈盈合奏，便須依照譜子奏曲，不能任意放縱，她高我也高，她低我 也低，這才說得上和諧合拍。
佛家講求‘涅槃’，首先得做到無欲無求，這才能無拘無束。
但人生在世，要吃飯，要穿衣，要顧到別人，豈能當真無欲無求？”
令狐衝比起楊過的叛逆不遑多讓，到了最後也走向了世俗和庸常。
少年不識愁滋味，如今卻道天涼好個秋。
年輕人才有資本笑傲江湖，中年人得養家糊口，在事業和家庭中間拚命周旋，哪還有那麽多風花雪月，縱橫天下呢？
從楊過走到郭靖，看似是一種“退步”，其實這一步走得勇猛異常，因為其中藏著沉甸的責任和深深的在乎。
就像古龍說的那樣：“人生有很多道理，本來就要等你透不過氣來時，才懂得。
中年，就是這個時候。
拿起不易，放下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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