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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美,書籍還能留下些什麽

失去了美,書籍還能留下些什麽?

要回答這個問題也許並不難:當我們將設計裝幀之美從書籍從剝離之後,仍將有大部分的有形事物和無形之物屬於書籍的世界,紙張和油墨,知識,信條,立場,情感……書裡的字元仍然有萬物生長,命運無常,那是傳統觀念中所有能稱之為“內容”的東西。與此對應的是,我們習慣於把裝幀設計稱為“形式”。

如果剝離了其他,隻留下美,那麽書籍將變成什麽?這就是一個頗為撓頭的問題了。

但這絕非是一個無聊的問題,而是所有人出版人都值得去思考的問題。在這樣一個傳播介質不斷發生巨變的年代,書籍所能承載的內容在不斷轉移,電子文檔,影像,聲音,這些都是它們轉移的方向,唯有屬於書籍的獨特美感不可轉移。

質料的觸感,封面的色塊,內頁考究的裝修,乃至文字中留白的禪意……所有這些豐富的美學手段,它們成為讓書籍得以立足的理由,而且不斷得到強化。

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特徵。它們不但是重新定義了書籍之美,而且重新定義了內容之美。

陳墾,一個在美學上頗為偏執的出版人,十年前他還顯得如此特立獨行,他將美作為發現題材的鑰匙,將美作為執行編輯的手段。但在今天看來,那是一種先驗,一種典範,他曾讓多少庸書自慚形穢,又讓多少編輯視他為美學案例。

審美是一種出版標準

對於陳墾和他帶領的浦睿文化編輯團隊,業內給出的標簽是“小而美”,這個標簽現在看來絕對醒目。也許有一天,它會不夠用,隨著審美的普遍提高,當一個特徵最後將演化了一種通識,這個特徵將變得不再明顯。

對於讀者而言,他們可能並不熟悉陳墾和浦睿文化,但他們一定熟悉陳墾和浦睿文化的書籍。不管是何等門類和何等趣味,總會有一道美的強光來自那裡,和他們不期而遇。

陳墾將他們的幾十本產品攤開在一張大桌子上,《深夜食堂》是動漫類的,《造房子》《東南園墅》是建築藝術類的,松浦彌太郎的系列談論禮儀和修養,《做衣服》是時尚經典,《一日一花》是花道聖典,還有辛波斯卡和寺山修司的詩集,張嘉佳的暢銷小說,廖一梅《戀愛的犀牛》,乃至於現象級歷史作品《耶路撒冷三千年》和大量生活美學和設計類圖書。

作為一個體量偏小的圖書公司,他們涉及的板塊似乎有些過於龐雜,甚至無章可循,這讓聊天都成為了一種難題,常規的談板塊談深耕顯然無法深入下去,“我們在幾乎所有的板塊都有涉及,但沒有形成所謂真正強勢的板塊,以至於我們在所有的板塊都有極強的競爭對手,客觀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問題。”陳墾如是說。

但真正的強勢也隱藏在這一桌子的樣板之中,以傳統的圖書分類去審視,是看不到這種強勢的,但直覺可以——它們統一的特徵就是美感,僅從封面中就能感覺到那種美學追求的力量,它們彼此關聯又相互分離,符號之美,色調之美,模擬之美,幾何之美,和所有能想到的簡潔之美,繁複之美……這形成了一場美的盛宴,它們能讓人產生一種錯覺,似乎書籍能夠獨立於內容形成一個藝術品,你會在形式面前凝視很久,才會決定打開內容。

印在《耶路撒冷三千年》腰封上的推薦語是“世界若有十分美,九分在耶路撒冷”。對於這樣一本激烈而壯闊的歷史書,他們仍然從美學上定義了它,並不妨礙它獲獎無數和暢銷近百萬冊。

這就是一個值得安慰的事情,陳墾說:“我們對板塊從未設限過,我們理想中的讀者就應該是視野開闊、興趣廣泛的讀者,我能想到的統一的標準就是審美,我慶幸的是十多年來,我們的眼光和審美一直執行得很好。”在這裡,審美不再是書籍的附加值,而是本身成為了一個主體,一個標準。

執行是一個鏈條過程,並非是有了眼光和標準就有了一切。什麽樣的領域可能有美的題材,什麽樣的題材會找出可操作出美感的內容,再由這個內容決定書籍的外在之美,這樣的一個過程完成之後,才可能進入到另外一個過程,就是將這美感傳遞給讀者。

因為沒有深耕作為背書,這樣的歷程往往每一次都成為了美的冒險。陳墾說,在公司創立的初期,他們推出了辛波斯卡的詩集《萬物靜默如謎》,這位女詩人將世間的所有存在之物,都視為可以醞釀詩歌的沃土,她不如葉芝,海子,普希金這些詩人普及,但美學上的特徵異常明顯。如果從審美的標準上來說,辛波斯卡是絕對值得推廣的。後來,他和一位中國著名詩人聊天,說我們的辛波斯卡賣了十幾萬冊,那個詩人死活都不相信。但這是事實,後來有很多出版機構向他來取經,再過了兩年,很多出版社紛紛開始出版詩集了,接著在互聯網上,讀詩也很快變成了潮流。《深夜食堂》的故事也大致類似,他們隻策劃了這一種漫畫書,但年年都出新的,年年都常銷。

和作者一起創造美

類似的故事不斷發生,以同樣的審美標準,他很早就出版了張嘉佳的小說,《讓我留在你身邊》暢銷一百六十多萬冊,但張嘉佳以後水漲船高,屬於了別的出版公司。松浦彌太郎的系列也是如此,當陳墾最早和他簽約的時候,每種的版權是二十萬日元,現在則翻了十幾倍不只。為何是鬆浦彌太郎?他當初就認定了一件事:此後的時代人們需要更細膩的生活智慧,更美的儀態和溫柔的人際交往。

這是一種基礎的美學發現,更高一層的就不是發現,而是和作者一起去創造美。如果說世間萬物都是功能和審美同時存在的萬物,他永遠首先看到審美的那一端。

被他後置的那一端,陳墾自嘲說“我是無知者無畏。”好書選題的發現,有時來自一種奇特的脈絡。在《造房子》火爆之前,他們先是出版了日本著名設計師山本耀司的《做衣服》。山本耀司作為一個國際時裝大師,將時裝的裝飾之美沉澱為了肌理和材質的內在之美,他有很多關於美學的口號,聽起來很固執但很有蠱惑力,比如“以命相抵做衣服。”這本書的成功讓陳墾很開心,他就琢磨是不是可以繼續利用這個動賓詞組概念來發掘好的設計相關內容。當《造房子》這個概念萌生之後,他就第一時間想到了著名建築師王澍。浦睿的團隊和王澍用了整整一年半去策劃內容,選擇國內最優秀的平面設計師楊林青來負責這本書的設計裝幀,花費的代價遠比普通書大得多,最後這本書達到了非常理想的風格。包括年度中國好書獎和文津圖書獎這樣頂級獎項在內,《造房子》總共獲得各類大獎二十餘個。這樣的策劃後來繼續在延伸,譬如剛剛上市的越南著名建築師武重義的第一本書《無限接近自然》。

最初,陳墾在網上看到了這位越南建築師的作品圖片,非常感動,就飛赴到胡志明市去拜訪他,考察了武重義在胡志明市的5、6個作品之後,他們開始了共同策劃。利用武重義在中國做項目的機會,他們一路採訪,武重義用英語和日語接受採訪,他們得不停翻譯和整理,最後形成了《無限接近自然》這本書。這本書的意義在於,他們不僅僅只是引進國外作者的作品,還可以直接策劃國外作者的原創內容。

答案:美即內容

如果光說這些故事,陳墾也許會給我們帶來另外一層誤解,那就是他是用美學去攻陷市場和獎項的出版人,他最終將用這種特立獨行獲得成功。這是一種很容易發生的誤解,其實事實完全相反!市場和獎項不是目的,審美也非手段,審美的本身才是目的。作為普通讀者而言很難去了解這一層,他們能夠抵達的陳墾美學,正是因為口碑和暢銷,但對於陳墾和浦睿文化而言,由於傳播的局限性,沒有暢銷和口碑的高水準圖書數量遠遠多於爆款,他們為此付出的代價也遠遠高於爆款。陳墾認為,它們才能代表美學的極致。

《故鄉的微光》是談螢火蟲的,螢火蟲作為一個一種動物,在常規的出版領域只能蜷曲於到科普圖書的某一頁。何以能作為一本大書單獨出版?作者付新華也是陳墾素昧平生的,當他知道中國有這樣一個研究螢火蟲的怪人的時候,他就萌發了做一本好書的衝動。螢火蟲作為文學和繪畫攝影的審美對象,是遠遠大於其他昆蟲的,按照這個標準,這將是一本很美的書。《故鄉的微光》後來從未熱銷過,它一直停留在小眾的審美視野,但作為中國第一個螢火蟲博士,付新華贏得了“最詩意昆蟲學家”的美譽。

《錫的輝耀》也是直接策劃日本京都的著名錫器家的內容作品。相比陶器,瓷器鐵器之類,錫器更冷門一些,手作類的圖書已經夠小眾了,錫藝更是小眾中的小眾,但陳墾無法忍住對它的好奇心,他也堅信現在活著未來會有一些人和他抱著同樣的好奇心,“錫藝作為中國古老的技藝,後來斷裂了。說不定將來有一些年輕人因為看過這本書,會願意從事這個行業,成為好的錫器藝術家。”

作為一個出版人,他面對最多的就是這樣的圖書,他覺得愧對那些好書,比如爵士大師邁爾斯·戴維斯的自傳,比如很多國內年輕小說家的作品。就像從他手裡放出去的河燈,這些內容有著一種鮮明的氣質特徵,就是用美學為內容價值提供照明,但以後它們各有其命運,這樣的漂流難以去評估,難以去預料。因為是美的,它們每一本都是如此獨特,獨特,這正是它們的命運難以預料的關鍵,你無法預知是什麽樣的讀者會打撈起它們。對於那些爆款和暢銷,陳墾始終說那只是偶然,是意外。在偶然和意外之外,是他為小眾付出沉重的代價。

有時候內容不能被反覆去實驗和質疑,但審美總可以。

他最真實的期待,其實從他多年前剛入行就開始了,那就是時代的進步會帶來更多人的追求生活之美,建造自己的生活觀,美學觀。這個念頭萌發於他在日本遊歷時對美的驚愕,那裡的景觀,建築,生活細節,美的衝擊重重疊疊,是羅蘭·巴特所說真正的“符號帝國”,當他終於有機會去實踐它的時候,這種期待就再也無法轉向。

回到最初的那個問題,失去了美書籍還能留下些什麽?他從逆向回答了它,他展示了著名設計師朱贏椿的兩本書,一本是全書沒有一個文字的《空度》,另一本是做舊的新書《一個一個人》,上面滿是水漬和霉斑,這是完全亂真的做舊,舊到了連舊書店和孔夫子都無法達到銷售的標準,只能化漿成為造紙原料。“朱贏椿的創意常常出人意料,我很願意陪他一起冒險。”他說。

這看起來有點難以理解,但這些書豐富了書籍的美學世界,也或許啟發了極少數的讀者。

在審美的問題上,永遠不要做低估讀者之人。

美的本身即是內容,這是目前條件下能給出的最合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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