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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故事計劃丨吸毒後,他親手殺死最愛的女人

7歲那年,我和玩伴告別後回家。平時,家中總是響徹著電視機裡的人聲,父母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等我。但這晚,家裡開著燈,卻安靜得駭人。地面上是打碎的玻璃和陶瓷碎片,父親貼著客廳牆面,癱坐在地上,神情呆滯。

我本能地尖叫著“媽媽”。父親看向我,面無表情地說:“你媽在洗手間。”我立刻衝過去,打開門。目之所及之處,血跡斑駁,母親昏迷在浴池邊的角落裡,她腦袋上有一個傷口,人躺在血泊中。我渾身無力,幾乎是跪在地上,又不敢伸手觸碰她,似乎一碰會流出更多的血。

我跑到隔壁,邊錘鄰居阿姨家的鐵門,邊哭著大聲喊“阿姨”。這家阿姨曾和我說:家裡出事了,你就快點來找我。阿姨打開門,沒等我說明情況,她已經明了一切。讓我進家門,叫她兒子看著我,自己帶著丈夫衝進我家。

父親打母親是常有的事。四鄰也都知道。每一次他神智不清地施暴,清醒後都會拉著媽媽滿是傷痕的手,誠懇地道歉,承諾說不會再犯。母親就哭,選擇原諒他。

父親原本對母親很體貼,對她施暴,是吸毒之後的事。起初他會克制自己,不在我面前家暴,但我還是能從母親身上新的傷痕中猜到一切。

我想不明白,母親為什麽依舊死心塌地、甘之如飴。我曾哭著問:媽,你到底看上了我爸哪一點?

母親摸著我的頭:他對我那麽好,我怎能不愛他呢?你父親不是一個壞人。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也不想這樣,我們要幫他。她溫柔地說出這番話,臉上還帶著淤青。

母親口中父親的形象,已經久遠到模糊。他們初結婚時,父親在電視台上班,母親在交通局做文員。工作體面,那時,父親還在縣城運河邊的中高檔建案裡,買了新房。

父親和母親的甜蜜恩愛更是羨煞旁人。我剛出生後不久,他們將我交給爺爺奶奶照顧,外出旅遊。我上學後,兩人說是護送我上學,卻走在前面,暗暗說著什麽,旁若無人,差一點忘掉我這個女兒。父親包攬所有家務,他熱愛下廚。我在外面瘋玩很晚回來,他未對我說過重話,一見我進家門,就問我想吃什麽夜宵。

不知什麽時候,父親變得愈發暴躁。有時發起脾氣來,誰也不認,一言不合,就抄起手邊能用的一切工具對母親拳腳相加。那時,我並不知道他染上了毒癮。

讀小學時,父親在外欠債,他將家中房子賣掉。我們搬去爺爺奶奶家,第一次,我見到小我三歲的弟弟。弟弟屬於超生,出生後一直輾轉住在不同的親戚家,也是不久前才接回來。一家四口團圓,他消停了一陣,我們過了一段尚算平靜的生活。

直到一天夜晚。父親說帶我出去玩,他開車載我行駛到一個城中村,熟練地來到一座平房前。

平房前矗立著一道巨大的鐵門,門上開了一個僅容一隻手伸入的正方形小口。父親說,“一會我敲門,門開了你就伸手進去拿一樣東西給我。“我順從地點了頭,爸爸輕輕敲響了一閘鐵門,小口大開,我伸手進去,一小包東西被放在我的掌心。那時候,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只知道要聽爸爸的話。我牢牢握住那個小包,轉交給爸爸。

父親開心地捏著我的臉,說帶我去看螢火蟲。能取悅父親的,一定是勇敢而了不起的事,我高興地期待著。

他帶我去了村裡的一片小竹林,竹子稀稀拉拉的幾棵,地上鋪滿荒蕪的草。父親讓我等著,他跑到另一頭搖晃竹子,再跑回我身邊,踢踩地上的草, 靜夜中荒草沙沙作響。他剛在我身邊站定,一隻、兩隻、四隻……越來越多的小光點從地上冒出來。那是我第一次見螢火蟲,這簡直是父親變的魔術了。成群的小光點襯著幽暗的夜空,太美了。父親抱起我,親我的臉頰。這一天,是我和父親的秘密,也是我和父親最後的快樂時光

之後,家裡的氣氛變得微妙。爸爸和媽媽又開始了無盡的爭吵,摔壞家中能摔的一切。但父親正常時,他們又恩愛如初,但母親身上的新傷舊傷提醒我,和平總是暫時的。

大伯和叔叔常來家裡和爺爺奶奶商議事情,一邊勸架一邊歎息。起初,我會問爺爺奶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們搪塞我: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但我隱約從大人爭吵時的片段,猜到個中緣由。

我開始厭惡父母這種拉扯,對他們不抱希望,我在家中唯一親近的是弟弟。每次一聽到爭吵聲,就抓著弟弟回房間,關上房門,隔絕一切聲音,只希望能保護他不要受到傷害。

這天,我放學回來,家樓下停著一輛救護車。準備進樓梯間,醫務人員抬著擔架走出來,擔架上躺著的是我媽媽。奇怪的是,我甚至不覺得驚訝,我在心裡嘲笑自己,早該想到了不是嗎?

連多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我漠然地穿越親戚、鄰居的注視、竊竊私語,走上5樓的家。

當天,我一言不發。大人們在我耳邊說的話我也一句沒有聽進去,隻覺得周遭聒噪。晚上,我夢見媽媽躺在滿地的血裡,紅豔豔的血襯得她的膚色更白了。

母親再一次選擇原諒父親。我每天中午去醫院給他們送飯,沒進病房就先聽到他們倆暢快的笑聲。媽媽住院的時間,他們又變得如膠似漆。父親幾乎每天在醫院陪床。

一切讓我覺得諷刺。

上初中時,父母分別辭去工作,變得遊手好閑。父親的毒癮愈發嚴重,他開始出現被害妄想,常常自言自語,疑心有人跟蹤自己。他喊我的名字,向我傾訴自己的恐懼,我置若罔聞。不時地,父母會從家中消失一陣,我卻覺得放鬆。

初二的一天晚上,我回到家,看到爸爸被束住手腳,捆綁在客廳門框上。

他一副神智不清的樣子,嘴裡胡言亂語,那時,他已經認不出走近的我了。大伯叔叔守在客廳裡,大伯無奈地吐露:你爸說有人要害你,今天早上帶著刀,偷偷跟著你去學校……要不是有人認出他,讓我們把他抓回來,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我明白,這是他複吸的結果。我受夠了這樣的生活。壓抑的情緒終於決堤,我幾乎是尖叫著衝向他,手腳並用,使出全身力氣打在他身上:“你為什麽要這樣?你是要害我們到什麽時候?你怎麽不去死?”父親似乎失去了痛感,無論我怎麽罵他,打他,他沒有反應,口中自顧自地喃喃自語。

之前,我對父親的一切報以冷漠的態度。這次爆發,周圍的人怔了好一會才上前拉開我。我在大人的懷裡掙扎叫罵。不知什麽時候,弟弟的聲音傳來,他畏縮在房門口,小心翼翼地喊:姐姐……

我回過神,掙開他們,跑向弟弟,將他摟進懷裡,狠狠地關上房門,抱著他嚎啕大哭。我不知道尚且年幼的他對此能理解多少,太殘忍了,我也不敢問。弟弟輕輕摸著我的頭說:姐姐,不要哭。

父親被綁了整晚,清醒時,他會呼喊我和母親的名字。但我們都狠了心不去理會,大伯和叔叔在客廳守了一晚。

第二天我放學回家,父母又一次消失。家裡人告訴我,是母親又心軟了,趁大伯叔叔回家的一小段時間,給他鬆綁。兩人帶了衣物一起偷偷離家。他們不在家裡,我覺得空氣都沒那麽令人窒息了。

這一走,兩人好幾個月沒有回來。一天周末,我從外面回家,看到久違的母親在家中收拾衣物,收拾好,她坐在梳妝台給自己化妝,描眉,塗口紅和眼影……

母親很美,從前,家中掛著她的藝術照,同學來玩,看到都問是哪個港台明星。我坐到母親身邊,她緊緊地擁抱著我,透過白色T恤的領口,我又看見她身上那些熟悉的淤青。我拍拍母親的背:媽媽,離開他好不好?

母親笑得燦爛而決然:媽媽愛爸爸,不會離他而去的。又說,我也愛你,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弟弟,答應我。我不敢答應,這種離別的語氣讓我慌亂。

最後,她摸摸我的臉頰,親了一下。我依舊坐著,看著她就此離開家。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

出事那天是2009年3月6日。我回到家便接到電話,讓我趕去農村的祖屋。我抵達時,現場已經清理乾淨。我從其他人的描述中,拚湊出已經發生的一切。

奶奶早上回祖屋,天色還沒完全亮,她透過窗戶看到媽媽背對窗口睡在床上,爸爸坐在地上,靠著床,正對著窗面無表情。感覺事情不對勁,她打電話叫大伯找來鑰匙打開房門,屋子裡到處是血跡。爸爸手裡拿著一把砍刀,媽媽的面容被砍到已經辨認不清,全身上下遍布刀痕。警察來之後,他還沒清醒過來,機械地任憑警察給他銬上手銬。

等到媽媽的屍體從屋子裡抬出來之後,在院裡子呆滯的爸爸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情。他跪下來嚎啕大哭,口中喊著媽媽的名字,一邊狠狠地往地上撞著腦袋。

第二天,我們去殯儀館處理媽媽的後事,那天氣象陰沉,我望著焚屍爐的煙囪,濃煙滾滾冒出。我抱住弟弟,指著那股濃煙,對他說:你看,媽媽去天上了,她終於不用再受苦了。

當晚,依據習俗,在老家為母親舉行家祭。我抱著媽媽的骨灰盒,她38年的人生就在這一小小的盒子裡裝著。葬禮上,別人讓我做什麽,我麻木照做,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悲傷,流淚。直到主持葬禮的人說,母親要過奈何橋了。一般,離世的人過奈何橋時,會回三次頭,每次回頭,子女要喊一聲:媽媽快走。

我愣愣地喊著,喊到第三聲時,眼前浮現出媽媽回頭的場景,才終於哭出聲來。

後來,我才知道最後那幾個月,爺爺奶奶跟父母有聯繫,勸他們回來,但沒有用。之前,父母每次消失,是母親陪伴父親去戒毒。父親也曾努力想戒掉毒癮,三進三出戒毒所,但都以失敗告終。母親生命的最後一段時日,為了鼓勵父親證明毒癮可以戒掉。她陪著一起吸,想和他一起戒。母親多傻啊。

事情發生後,15歲的我向爺爺奶奶懇求,要求去外地讀書。十年過去,除非必要,我極少回家,也對那段往事閉口不談。

最後一次回家時大約是三年前。叔叔伯伯來家裡吃飯,說到去探監時,父親囑咐他們多買點蘋果給我,我喜歡吃蘋果。

爸,你知道嗎?我不喜歡吃蘋果。小時候,我很喜歡你。是你喜歡吃蘋果,我才跟著吃的。

*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信息有模糊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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